距離交出三千戰馬的期限還有十數日，牧場裏的馬師幾乎全動了起來，每天馴馬、教馬，忙得不亦樂乎，唯有負傷的武聿擎在那乾瞪眼，沒辦法親自在場監督</p>

他獵回來的馬兒們情況如何了？有沒有水土不服的癥狀？馬師們馴馬還順利嗎？牧場先前被人下毒，死了太多牲畜，元氣大傷，現在怎麽撐下去？還有，他的愛妻，習不習慣牧場的生活環境？</p>

煩惱的事情太多，他根本不可能躺在床上靜養，只不過妻子三申五令要他好好休息，他只能壓下滿心的煩悶，先關在房間裏</p>

但要他乖個一天還可以，兩、三天過去，他就受不了了</p>

趁著這天妻子不在房裏，似乎連小晴都帶走了，大概不會太快回來，武聿擎便趁這個空檔，偷偷騎馬來到了草場，想監看馴馬師們馴馬</p>

一旁的秦閱不經意瞄到了個人影站在草場邊，一時還以為自己眼花了應該乖乖躺在床上的場主，怎麽可能會在這個地方？</p>

但當他揉揉眼睛再次細看——嘿！真是臉色還蒼白的場主站在那兒，還一副隨時要沖上去“教育”那些馬師的樣子</p>

秦閱差點當場失聲叫出來，急忙喚來一旁的小孟子，在他耳邊吩咐了兩句，看小孟子連忙去辦事了，自個兒才趕快走到武聿擎身旁  </p>

“場主！這……牧場風大，大夫說你現在身體吹不得風，你該在屋裏休息的，怎麽跑出來了？”</p>

“少羅唆！”武聿擎瞪了他一眼，“我是場主，還需要你來說教？”</p>

“但你的傷勢……”</p>

“我的傷勢又怎麽了？這裏我最大，我說什麽就是什麽！”他獨斷地做了決定他身為場主，哪還需要聽別人說些什麽？除了……</p>

“所以我說的就不算數了？”</p>

一個淡然的女聲由他身後傳來，差點讓他嚇得跳起來</p>

“你……你去哪裏了？我到處都找不到你”武聿擎硬是面無表情地扯謊“所以我才會起床看看，不是故意亂走”</p>

“哦？你找我找到草場上來了？你認為我會來看馬師們馴馬？”李昶妮對他蹩腳的謊言感到啼笑皆非</p>

“當然”他睜眼說瞎話</p>

“你覺得我該不該順便教教那些馬師馴馬的技巧，或者在他們做不好的時候吼他們兩句，再上去示範一下？”她一句話說破他的心思</p>

武聿擎十分了不起的沒有露出任何意外或羞愧的表情，仍是臉色嚴肅正經八百地道：“這倒不需要，這種小事我來就行了”</p>

一旁聽到這對話的秦閱和小孟子，全憋笑憋到肚子痛這場主該說是傻，還是太會裝蒜？居然在那鬼扯還能臉不紅氣不喘</p>

不過他們當然沒笨到站在原地看戲，早閃得遠遠的，否則等會兒一個不小心當真笑出來，等場主傷好了，大概就要換他們養傷了</p>

“武大場主！你再掰嘛！明明是偷跑出來還不承認？我看我再不來，你就上去把那馴馬師從馬上給揪下來，自己上馬了！”她橫了他一眼，卻沒辦法真對他生氣她很明白，在這危急存亡之秋，要他成天待在房裏，他肯定是受不了的  </p>

武聿擎表情忽青忽白，似乎不知道該怎麽處理被抓包這種事以往沒人制得住他，什麽都他說了算，如今來了一個克星，簡直讓他無所適從</p>

突然，他想到了一個解決目前尷尬的方法，這也是他最近才發現的一個很有效的法子</p>

和她面面相覷了半晌，他冷不防抱著頭，皺眉低叫，“我頭好痛……想回房休息了！”</p>

“你不是傷到胸，怎麽痛的是頭？”李昶妮很想笑這男人演得一點都不像，但心裏卻免不了一絲絲擔心，怕他是不是真的哪裏不舒服？</p>

大手馬上由頭上移到胸前，眉頭仍是皺著，不過這一次他換了臺詞“我胸也好痛，可能是胸痛引發頭痛……我痛到快受不了了”</p>

“你……”簡直拿他沒辦法，她招手喚來遠遠立在一旁已經笑完的小廝“小孟子！來扶你家場主回房休息！”</p>

小孟子得令，機靈地跑到武聿擎身旁，但手都還沒碰到他，已讓他閃了開來</p>

“我不要他扶！我要你送我回房”被男人扶助的嫌惡感，令他退離了小孟子一大步</p>

不是胸痛引發頭痛嗎？怎麽現在全不痛了？還精神奕奕的嫌棄小孟子……李昶妮啞然失笑“算了算了，我扶你行了吧？真是任性！”</p>

於是，她和他一起上了馬——這男人上馬的動作倒是很俐落——接著兩人緩緩騎馬回去，遠處還傳來小孟子的笑聲</p>

裝得一臉若無其事的回房，武聿擎半個人都癱在她身上，名義是要她攙扶，事實上卻是趁機吃吃豆腐，享受一下軟玉溫香在懷的美好  </p>

都是牧場裏那個庸醫，居然要他這一陣子禁欲？簡直是故意折磨他！</p>

李昶妮辛苦的將他送上床，看他臉色雖然蒼白，但還算有精神，便放心地想回去忙自己的事，但手還沒碰到門，卻聽到背後的男人悶悶的聲音</p>

“我口渴，想喝水”</p>

她只好回頭替他倒了杯水，還很盡責地服侍他喝下然而當她轉身放好杯子，又聽到那大老爺發難</p>

“我胸口不舒服，替我揉一揉”</p>

猶記大夫曾說，偶爾替他順順氣也是好的，李昶妮便又坐在床邊，依大夫教的方法，在他胸前揉了好一陣，直到她覺得可以了可她人都還沒站起來，又被他拉住</p>

“我要睡了”他說</p>

“我知道你要睡了”她耐心回應</p>

“我要你陪我睡！”</p>

“我哪裏有那個美國時間……”想到他根本不知道美國在哪裏，她索性改口，“我是說，你病了，現在牧場裏的事都靠我主持，怎能兩個人都躲在房裏睡覺？”</p>

“你的雅昶小集不是賣了？”那還有什麽事能讓她忙碌到不能陪在他身邊？</p>

對一個病人、特別是個任性的病人來說，他的事就是最重要的！  </p>

“但你牧場裏的事情更覆雜啊！”她揉了揉額際，最近開始接觸這牧場的運作經營後，她才知道難度之高不亞於開一家超級市場</p>

“不是都有人處理了？”他記得之前才做了她所謂的……管理改革，哪需要她去忙？</p>

“重要的事還是要我處理，而且牧場裏有一堆事是我從沒接觸的，總需要時間學習你知道草料、黃豆和稷黍的價格，但知道一次要購買多少，多久買一次才最經濟？知道如今的產量和價值有沒有超出合理範圍？</p>

“另外，你很清楚馬兒一天吃幾餐、一餐的分量是多少，但你有沒有算過要用多少人力去做這些事是最劃算的？”她隨便提出幾個例子，便堵住了他的口</p>

原來經營牧場還要註意那麽多他從沒註意到的枝微末節，武聿擎覺得頭大了起來，再想到他接下牧場後，根本都沒關心過這些事，不由得開始對自己生氣，任性地翻過身去不看她，將自己埋在棉被底下</p>

“反正我不是個經商的人才！”他悶悶地道</p>

天啊！病人果然難搞，尤其是這種傲嬌的病人李昶妮知道這是他的心結，便柔聲開解，“我說過，你養得出好馬，我養不出來；你會馴馬，而我不會每個人的專長本就不同”她拉開棉被，直視著他，“否則我幹麽賣掉雅昶小集籌一大筆錢來買馬？學你去萬馬谷抓個幾百只回來就好，不是嗎？”</p>

瞧他似乎有些被說動了，她再加強了火力</p>

“而且，再過一陣子就要交馬了，屆時柳家肯定會有劇變，這就不是我能處理的事，必須要由你出馬了，所以你是不是更該好好休養，才有精神面對那些煩心的事？”</p>

武聿擎這時終於能靜下心來思考她說的有道理，她做得到的事，他未必做不到？他只是不懂得怎麽做，學久了總會抓到些竅門；而他做得到的事，比如去萬馬谷馴馬，比如去處理柳少奇虧空公款的事，她可是怎麽學也不可能學會，也不適宜出面處理</p>

想到這裏，他覺得心裏好過多了，雖然還是用維護他男人尊嚴的立場去想，至少不會再繼續鉆牛角尖</p>

“好吧，你去忙吧”他終於放棄耍賴，只不過有但書“可是忙完後還是要回來陪我睡覺！瞧瞧你自己，臉色也沒多好”</p>

“是嗎？”李昶妮模模自己的臉最近真的很容易覺得累，或許真是忙翻了，再加上這臭男人只要她照顧，蠟燭兩頭燒才會這樣吧？“我知道了，我會盡快回來的”</p>

終於稍微解開了他最深的心結，她總算能放心地踏出房門只不過接下來交馬給朝廷時，柳初真的娘家將無可避免的發生大事，希望他和她都能輕易地度過這一關，別被波及太深  </p>

到了三千匹戰馬交貨的當天，朝廷果然派了太仆寺的人來驗馬點收，並要求武聿擎將馬兒送到朝廷指定的關外牧場</p>

來人並不是原本負責這件事的柳少奇，因為交馬而牽扯出的虧空公款一事，讓他鋃鐺入獄</p>

再加上武家牧場水井下毒一案，武家一狀告到朝廷，調查出來果然是柳少奇所為</p>

柳少奇原來是心存僥幸地希望武家牧場若因馬兒被毒死而交不出馬，他虧空公款之事便不會被發現，另一方面也能陷害武聿擎想不到最後弄巧成拙，柳鳴之也因此被牽連，被摘去了烏紗帽</p>

幸好武聿擎如期交出三千匹馬，否則說不定連武夫人柳初真都要倒大楣</p>

柳家就此一蹶不振，在武家的柳初真，卻反而活得更加的風生水起，一點也不受影響似的</p>

這個情形看在武聿擎的眼中，引起了十分覆雜的情緒現在的“柳初真”真的不是柳初真，否則從小到大成長的家裏出了這等大事，父兄一入獄、一丟官，家產充公，多少會有些難過，可她都好像若無其事，想來是真的對柳家沒有親情</p>

越是確定了她不是真的柳初真這個想法，他就越恐懼，有時間就黏著她，常弄得她好氣又好笑</p>

不過也是因為跟在她身邊，他趁機學了很多經商的“眉眉角角”，不再是以前那個只會養馬的莽漢</p>

她經營的手腕，真的比他高出不知多少，因此他也認命地將管理的事交給她，他只要負責養好更多更神駿的牲畜就好</p>

在夫妻倆的努力之下，牧場的榮景一天天恢覆，京城裏也早就沒了那些不利的傳言然而邊疆的戰況日漸緊張，他們的工作也越來越忙，兩人的生活重心便由京城移到了牧場  </p>

由於牧場就在關外，因此軍隊不管女乃類、肉類甚至是馬匹的補給，常常都交給武家牧場暴給，但朝廷節節敗退的情況頗令人擔憂，因此即便嚴寒的冬天已過，初春仍是冷到令人發顫，牧場的戒備並沒有比較松懈</p>

李昶妮一早便立在草場邊，看著武聿擎練習馬術，順便馴馴新馬，卻覺得身體有些不舒服她最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，常常覺得頭暈目眩，希望別是感冒了，這時代可沒什麽感冒糖漿給她喝</p>

武聿擎的身體因為底子打得好，經過休養已經無啥大礙，她這才願意偶爾讓他出來放放風，只是她總不放心地看著，怕他太過勉強</p>

只不過她的情形他當然也看在眼裏，不時便停下來問她的情況</p>

“你的臉色又更差了”武聿擎下了馬，走到她面前擡起她的小臉細細端詳“會不會是你不適應牧場的生活？要不要回京城住算了？”</p>

“才不要！”京城裏沒了雅昶小集，她回去幹麽？在牧場還有點事做“反正你們這裏不管在關內、關外都沒有百貨公司和購物中心，沒什麽有趣的，住牧場反而還比住京城舒服呢！至少白天沒那麽喧囂，風景又好”</p>

“但你看起來很不妙”甚至比他傷重時期還不妙！“而且我擔心另外一件事，我們的牧場位在關外，離戰場太近，要是朝廷的軍隊一直往我們這裏退，恐怕會有危險，你先回京城還比較好些”</p>

她有些好笑地看著他，“要是真的打到我們這裏來，我才更要留下呢！”</p>

“為什麽？”武聿擎擰著眉問</p>

“屆時你若能丟下牧場的一切，那我自然會隨你回京城”李昶妮好整以暇地回答</p>

言下之意就是，依武聿擎的個性，他肯定會死守牧場，與其她在京城裏擔驚受怕，不如和他一起並肩作戰，如果有了個萬一，至少黃泉路上也能有個伴</p>

武聿擎當然聽得出她的意思，內心著實想訓斥她不過她的用心也令人十分感動，倒讓他不知該拿出什麽態度了  </p>

兩人談話間，突然草場外又傳來快馬的聲音，一個負責看門的守衛急急忙忙地策馬沖了過來，身旁似乎還領著一名士兵</p>

“場主！不好了！”</p>

兩騎來到武聿擎身前時，守衛先急忙大叫，而那名士兵看來官階不小，騎術也頗了得，一個飛身下馬，便立於武聿擎身前</p>

“你是平將軍的屬下？”</p>

平亦超是負責邊防的將軍，和他有著數次買賣的經驗，他也常第一時間滿足他的補給，兩人交情不差，他的屬下都系著黑色腕帶，因此他能輕易認出</p>

“是！武場主，將軍要我來傳訊，外族的兵馬眼見將攻入夏州，隨時會對牧場造成威脅，請武場主考慮撤離”</p>

“竟然這麽快”武聿擎臉色大變牧場的位置正位於入關要道，原本就是敵軍可能覬覦之地，若前線朝廷軍隊崩潰了，敵軍確實很可能攻至此處</p>

站在一旁的李昶妮，在現代從沒遇過這種事，即使已有了心理準備，第一次聽到這種攸關生死的壞消息，情緒不禁激動起來，眼前一黑，身子便軟倒下去</p>

“初真！”武聿擎眼明手快地接住她，見她不省人事，整個人都快瘋了“你怎麽了？初真！”</p>

怎麽叫都沒有回應，他簡直嚇得快喘不過氣來，心臟劇烈的跳動，一下下都像在重擊他先前尚未完全痊癒的內傷，令人搞不清楚此刻的劇痛究竟是傷痛，還是心痛</p>

“叫大夫來！叫大夫！”</p>

武聿擎抱起了她，發狂似地大叫著，連那來傳訊的士兵，都被他的失態給嚇到了</p>

傳聞武場主與妻子恩愛逾恒，如今一見，果然不假只是武夫人是因他的傳話而嚇暈了，不知道武場主會不會把這帳算在他頭上</p>

想到這裏，那名士兵忍不住冷汗涔涔  </p>

遠遠聞訊而趕來的管事，見到這情況也嚇壞了，急忙遣人去找大夫，另外也叫夥計們駕馬車來，明白絕不能讓少女乃女乃出一點差錯</p>

否則依武聿擎的個性，不知道會掀起什麽濤天巨浪</p>

忙了好一陣子，眾人終於將少女乃女乃送回屋內，而大夫也急忙趕到一群人站在屋裏，提心吊膽地等著大夫的診斷結果</p>

把了好一會兒的脈，大夫長籲了一口氣，轉過頭來，居然是滿臉笑容地對著臉色慘白的武聿擎道：“恭喜場主，賀喜場主！”</p>

“恭喜你個頭！”他忍不住就用了“柳初真”的口氣與用詞要不是這庸醫確實有兩把刷子治好了他的胸傷，依他現在的態度，他早就將這庸醫抓起來丟進萬馬谷“初真究竟怎麽了？她病成這樣你還說恭喜？”</p>

“夫人不是病了，是害喜！”大夫不介意他的失禮，反正場主的脾氣他也不是第一天見識了“也就是說，夫人有孕了，武家有後了”</p>

什麽？害喜？有孕了？武聿擎短時間內受了太多沖擊，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，然而四周人的反應卻比他更快，全歡呼了起來</p>

所以這一切是真的？她又給了他一次驚喜，有了兩個人的孩子？</p>

武聿擎終於想通了，一臉狂喜，他轉過頭去，緊緊抓住大夫的手“我的妻子有孕了？”又轉過去和秦閱確認，“初真有孩子了？”</p>

“是啊！抱喜場主！”秦閱笑吟吟地祝賀</p>

武聿擎忍不住大笑三聲，幾乎讓喜悅的心情給沖昏了腦袋，但傷勢未癒的他忽覺胸口一窒，“砰”的一聲直直倒地  </p>

“場主！場主？”現場又慌亂起來這簡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！</p>

這種場面大夫看多了，只見他冷靜地蹲了下來，把了下武聿擎的脈，接著習以為常道：“場主初為人父，加上他有舊傷在身，太激動了才會暈過去，不礙事的，等一下就會醒了”</p>

眾人松了一口氣，急急忙忙將武聿擎擡起，放到少女乃女乃的身旁</p>

至於那名來傳訊的士兵，也莫名其妙跟著眾人跑來跑去，心情忽上忽下的，最後終能放下心來</p>

這一次武場主昏了，就不幹他的事了吧？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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